2024年11月18日 星期一
野外達人彭玉文 上山下海 重尋香港野趣2018年08月26日 (轉載)
原文網址:https://ol.mingpao.com/ldy/cultureleisure/culture/20180826/1535221567964
【明報專訊】這本書有血有汗,小學教師彭玉文花足十年時間,將已故博物學家香樂思(G. A. C. Herklots)著作Hong Kong Seasons Throughout the Year 翻譯成中文,依照書中所述,攀山涉水找尋本地四時的雀鳥、花草,集結成《野外香港歲時記》。
「香樂思譯本為何有價值呢?香港來到一個關頭,就是土地不夠,要建樓,不如拿郊野公園來起樓啦。
香樂思是最早提出在郊野成立自然保護區的,新娘潭是書中第一個說要保育的地方。
看完香樂思的書,享受到原來郊野對我們這麼重要,對生活、心靈給我們這麼好的感受,自然不捨得毁壞它。」彭玉文正搔着平頭的手臂上,有被葉子𠝹傷的長長傷痕
暴雨過後的周四下午,記者與攝影師跟隨彭玉文到新娘潭找尋古橋,他隨手拿起地上的薜荔,邊撕開邊講解,「薜荔是桑科榕屬植物,與台灣愛玉同科」。五分鐘路程即抵達新娘橋,傳說古時一名新娘出嫁時,不慎跌進水潭中喪命。「大家以為在瀑布下面那個是新娘潭,其實這個才是新娘潭。為何這麼肯定?因為當年古道沒有行經瀑布。」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,他翻書倒櫃追查典故,「這一區鄉村為何成立?何時成立?然後發現好多傳說是假的,人們說新娘的死是明末清初發生,但當時這裏其實沒有村落。後來清政府為了阻止村民為鄭成功補給,命令海邊的農民遷入內陸,叫客家人開墾土地,所以這裏在清朝才發展成鄉村,有路才有新娘」。新娘潭經常被指鬧鬼,他卻篤信新娘潭背後其實是一種香港精神,「你想想,在窮鄉僻壤都開拓到可以生活,客家人在如此惡劣的環境都能餬口,實在了不起」。
穿越叢林 尋石塊古橋
不過,我們找尋的古橋不在這裏。接着我們走過沼澤山澗,不時涉水而行,偶爾遇上珍貴粉蝶。撥開蜘蛛網與荊棘,走得滿鞋泥濘。記者一不小心跣腳,彭玉文提醒:「將腳打橫擺,不要行石頭光滑表面,有草踩草,行石縫。」在叢林間,走了一小時才抵達古橋。此時,彭玉文臉上各處都冒出汗珠,卡其褲刮破一個洞。「這條古橋,我名為三擔蘿古橋。為何要介紹這條橋呢?因為是和新娘橋同期建築,可以印證新娘潭的故事。古橋無用一分石屎,而是用石塊堆疊而成,現在有倒塌的危機,見得一次得一次。」
新娘潭是《野外香港歲時記》推介的其中一條行山路徑,香樂思記載這裏生長了鄧氏八角,彭玉文因此到新娘潭拍攝鄧氏八角花彩色圖片,並在書中加上註釋:「原來對抗禽流感的特效藥特敏福,是從中國的八角中抽取莽草酸而製成的。」讀者隔着書本亦能得知花的形態與用途。
書中穿插生活趣事
「香樂思不是死板地寫資料,如果以科學角度寫這些東西,講外形、幾時開花、幾多塊葉,是好悶的。他寫得好有特色,和生活某件事有關連,令人看得有感情,將西方的自然書寫或自然文學帶來香港。」例如,香樂思描述其么女將野生梔子莢果破開放進水中,變成黃澄澄一片,香樂思因此書寫了一些中國人的植物染料。彭玉文指出書中最精彩的場面,是有一晚一隻鬼面天蛾飛進香樂思住所,於是香樂思叫醒女兒,喚女兒輕撫鬼面天蛾,牠因而鳴叫。「香樂思文中有說擔心女兒不悅父親叫醒她,但他直言『做得我個女,就預咗係咁。』」
此書最獨特處是仔細描寫了香港每月出現的不同花卉與雀鳥。例如每年一月,香港山頭長滿金櫻子花,又稱為切羅基人玫瑰。彭玉文為之加上註釋,「英國人把金櫻子帶到美國東南部,那是北美原住民切羅基人原居地,十九世紀,美國政府逼切羅基人西遷至奧克拉荷馬州,傳說切徹羅基人在遷徙途中漣漣痛哭,是為『血淚之路』,路上每一處有眼淚滴落的土地上,綻放朵朵金櫻子。」
譯書過程如做偵探
「每份註釋都花足一星期做出來,樂趣的地方就在這裏。」註釋之豐富,令中文譯本長達四百多頁,而原書只是一百七十頁的英文書,單是參考書目就有七十七本。「就算個字好難,我都追根究柢。我重譯了幾次,因為香樂思運用很多古舊英文、拉丁文、字典查不到的諺語,但我覺得好有趣,我就像一個偵探。現時這個版本不說是完美,但花了工夫。」他指出最難處理的部分是要拍攝雀鳥,「我特意買部長鏡頭相機,有時千辛萬苦都找不到雀鳥,幸好搬進打鼓嶺,不時見到珍貴雀鳥,這是本書花足十年翻譯的原因」。
彭玉文在書首加入香樂思的生平,香樂思被視為「很可能是香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博物學家」,他雖然是英國人,在劍橋大學修讀哲學博士,但就曾任港大生物系教授,居港二十年,視香港為一生最喜歡的地方。「日佔時期,香樂思被囚赤柱集中營,集中營的生活本應好艱苦,但香樂思卻苦中作樂,性格值得欣賞。當時因為食物供應不足,他運用博學知識,在海濱找到石蠔殼補充鈣質、以海棗果實充肌,改善營友飲食,更加製作出壓縮餅乾,月吃四塊,可提供足夠維生素B,避免營友患腳氣病。」
戰後,香樂思獲時任港督楊慕琦委任為拓展署長,香樂思成立蔬菜及漁類統營處,為漁農戶解除剝削。「要了解香樂思的生平才能正確翻譯這本書,例如香樂思說有一種蝦會幫海洋生物掃走食剩的食物,突然提到要受人歡迎就要執得靚和幫助別人。原來香樂思曾經做過殖民署研究局長(Secretary for Colonial Research),由於他為人不計較禮節又隨和,不愛應付官場事,故不久後就辭職,走去做帝國熱帶農業學院(The Imperial College of Tropical Agriculture)院長。否則不會知道為何他會爆出這句說話。」
熱愛自然 擇山而居
「點解鍾意行山?咁點解你鍾意呼吸氧氣呀?」五十二歲的彭玉文是行山發燒友,「由六歲開始行山,小時候住在觀塘山谷,幼稚園時在飛鵝山通山跑,捉魚捉蝸牛,當時好開心。之後搬了去油塘灣屋村,就到鯉魚門魔鬼山捉蜘蛛,後來搬到粉嶺,中學時代和同學四圍行山,去大嶼山、東北、東涌流浪式露營」。長大後,他仍然堅持居於群山之中,「現在住在打鼓嶺,終日在禁區行山,和以前住的地方很相似。我找屋時和經紀說有泥好緊要,可以種植和吸引昆蟲前來。住慣這些屋,沒有泥好辛苦」。
登香港荒島 人與動物和平共處
由於喜歡昆蟲,因此每星期都行山,盡量行不同山不同路線,或不同季節行相同路線看變化。最驚險要數攀上大嶼山狗牙嶺,「石頭是鬆的,捉一嚿跌一嚿,好不容易逃出生天」。他甚至因為藝術家李君毅的書,而買了一隻橡皮艇前往香港荒島往灣洲,「我和朋友在紅石門露營,我逼朋友一起划橡皮艇去往灣洲,我騙他們說往灣洲上有一個獨木舟中心,有可樂賣的。於是就一起划去,豈料沒有可樂,差點被朋友打,之後就划船離去。過了好多年後,我們又去紅石門露營,我請求快艇讓我在往灣洲上岸,了結我心願。往灣洲島上有鵲鴝,野豬媽媽帶BB行過,牠們見到我也不走開,證明島沒什麼人,牠們沒警覺性。然後我到了往灣洲的督爺灣,灣上有珊瑚、生物,我樂而忘返,過了回程時間。後來下大雨,在山頭迷路,最後要游水回紅石門」。行到熱就跳到河水裏,浸到涼快再繼續行。「行山就是不知道有什麼東西看,這才刺激。」有時路上有好多東西看,會遇上一些特殊生態現象,例如是拖鞋蘭開花等。
在香港大學讀中國語文教育碩士,畢業後在小學當老師,「在學校教他們看昆蟲,行學校附近的山,學生在我的感染下由對昆蟲無興趣,變成好熱心」。如何令小朋友愛上大自然?「帶他們去看好得意的事,或說得好得意。我經常叫學生跪低等蝴蝶經過,他們興奮地說蝴蝶閃閃下、拍拍下,然後降落在哪,驚奇令你有興趣學習。」最近他辭了職,日後打算建立一個向別人分享行山與享受大自然的網絡。「最近腳開始痛,但我仍然會堅持行到無法再動。因為有得行山,是上天對我的恩寵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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野外勝事 彭玉文
往灣洲野獸(下)
沿山脊接走北頂,下望谷地,有野豬佇立,一分鐘後才發現我,怪叫一聲,鑽入林中,是我遇過反應最慢的本地野獸。牠是為了躲避野狗、豹猫,從東北大陸泅水而來?因為此島並無天敵,所以兇悍不起?
轉向大洲渡廢村,一片莽莽陰森,實不可闖,轉走較近的打蠔排。獸徑多次把我引進密封的灌叢,須折返原點,有次誤撥蟻巢,黑蟻湧而至,雖未被咬噬,難保下一個屬於兇悍的黃猄蟻,悸然,竄入樹林,沿乾涸澗道下爬,勉強走出海邊。思忖綑海邊走路程倍增,便朝一處植被稀疏的山坡上攀,想接回山脊小徑。此時雨勢轉大,坡峭泥滑,費力攀爬,左腿抽筋,在泥淖中休息,舒緩後再上,终於來到小徑,但雙眼罩上一陣白茫茫的霞氣,我抺眼又揉眼,都看不清楚。這時我固執地要走回有楓香樹的山頭,認為自此折返,便可安全回到外展訓練學校。
可是這個山頭沒楓香,那個山頭也沒楓香,心一急,樹籐把我糾纏,地洞將我絆倒。我已不能辨明方向。發熱的頭腦忽然冒出徐仁修的一句話:
沒有一頭野生動物會在荒野裡莽撞的,因為牠知道這樣必死無疑。
站定不動。回想曾走過一個山頭,可見海岸。心象一變。慢行。眼清了,雨停了,終於來到一處山頭,看到沙頭角鹽田港,確定彼方是北,朝相反方向走,下往灣,左行三百米,便到外展訓練學校。少年們都在學習划獨木舟。我問有可樂賣否?原來是沒有的。沿海濱走,途中野豬媽帶一群身有橫紋的小豬在石灘找食物,走到牠們身邊,才奔入林。
雨後山崖處處瀑流,岩窪積成浴池。洗過痛快,換了短褲光著上身走到老沙田,對岸不足百米便是紅石門。我和大伙約好,划橡皮艇來此接我。可是早已過了約定時間,而事後據伙伴說,雖然他們有看見我,但因為我裝扮與下船時截然不同,所以難以識別,加上互相聽不到呼喚,更因為橡皮艇漏氣,所以沒來接我。
我看天快黑了,就檢起一個發泡膠箱,放進相機錢包,穿了膠帶,掛在臂上泅泳過去。我的小腿又要抽筋,就單靠臂撥水,仰泳,路程變得漫長。我同自己說,如果不放鬆,心一急,亂用力,腿抽筋,那就完了。與大伙會合,已近吃晚餐時間。
戎小捷《探險論》解釋人類喜歡探險,為的是實現自我、挑戰極限、證明男子氣概;或為弘揚精神、爭取名譽;亦有為無限風光、滿足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心、無拘束不理常規的感覺。我較信服徐仁修的說法:
人類本身是棲息於荒野的生物……脫離荒野的生活至多不過5000年,卻在荒野活了超過至少60000000年,你怎可以不理解人類其實不可能依戀都市而忘卻荒野。
李君毅先生〈在野論說〉曾引用潘次耕評徐霞客的一番話,譽為「行友的最高境界」:
途窮不憂,行誤不悔,暝則寢樹石之間,飢則啖草木之實,不避風雨,不憚虎狼,不計程期,不求伴侶,以性靈遊,以軀命遊。
這不正正就是一頭野獸之所為嗎?
Source: 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story.php?story_fbid=498994080508774&id=279011349173716&_rdr
Tsang Yuk On
2016年9月25日 ·
今日的紅石門水道
幼年往事
我太公(曾祖父)是前清人,年青時由從新安縣龍勝墟上早禾坑祖居,遷到新界坪輋大埔田,再搬九龍何文田老龍坑 寮屋,半務農半賣武賣藥油維生。有時他被邀往西貢客家村舞麒麟,在井欄樹認識太婆,生我阿公及叔公。相傳有港府稅吏上門收地租差餉之類,我太公一手舉起大石磨,用客家話講,這裡自秦朝以來便是華夏領土,你班殖民地鷹犬快滾,作勢擲去,即時鷹飛犬走。當時應是1860年之後,太公大概不知清廷已簽北京條約,或不知住在界限街以南,以為何文田同當時西貢一樣並未割讓,總之給人愛國豪傑的印像。這事我親耳從阿公處聽來,或是他的親歷。
阿公回鄉結婚後,與阿婆回老龍坑住,曾任職九巴,但在實習時出錯而丟職。阿公有三子,妻兒要到尖沙咀半島酒店挑潲水回何文田養豬,爸和叔都說過有時自潲水中挑出可食之物。爸戰前回鄉避難,長年在梅林親戚處放牛。戰後回家,往山下紅磡黃埔船塢輪機部學師,與童養媳母親結婚後出海。戰後香樂思推農業發展大計,離港時交棒賀理士嘉道理,成立農業輔助會,1951年貸款給老龍坑十四戶,遷往前身是倫尼農場 ,後成為七號墳場 ,再清空墓地而成的歡樂谷 ,提供基建肥料協助養豬種菜。叔公是其中之一戶,搬遷後不但如期還款,不少家庭更增加收入。1961年老龍坑火災,父親暫停行船,投靠叔公,在叔公隔鄰荒丘上建石屋、雞欄、豬舍、農田,頗有香樂思故園形勢。屋前一徑下叔婆家,屋側一徑橫過小橋下馬路,路右為收集蔬菜用洗池,馬路對面是叔婆農田,是全村最尾一戶,以下走去便是佐敦谷水塘。
爸建屋後又往行船,留下媽。媽協助叔婆田務之餘更要開墾自耕地,常自詡比阿信更艱辛命苦。她雖不識字,但生存意志及力量勝過很多人。
1962年颱風温黛揭走新屋屋頂,我媽右挾哥、左挾姊,冒著200km/h.風速走下山,向叔婆求救。未曉行走的小弟一次爬上菜田找媽媽,跌落水池,姊姊跳水救上來,臉已發黑,媽把小弟翻轉放膝上拍背,嘔出水後臉方轉紅。有一次我嚴重濕熱,她在田邊採來大綑崩大碗煮湯,我喝了便好。她雖工作辛苦又貧窮,可是會買玩具給我。媽曾跟我一起蹲在火爐前,一邊添柴,一邊跟我玩吸盤青蛙,青蛙跳起時她大笑,我也大笑。
媽因為心地善良樂於助人,與同村農婦到佐敦谷賣菜十分投契,農婦臨移民前平讓房子田地給媽,媽只是賣掉該處一季胭脂紅番石榴便已歸本,房子讓予叔父一家居住。母親又讓我和弟弟人生首次吃大量蕃石榴。因為黏連大量厚硬種子粒的果,心是最美味的部份,所以我和弟弟人生首次大結恭。母親先拖我倆上灌溉池浸著屁股進行軟化,可是使勁拉了十多下仍卡住出不來,我和弟弟哭起來。母親這時離我們而去,我們以為就要死了,哭得更大聲。終於等到母親回來,手上拿著一支螺絲起子……
到了領青苗費搬遷費時,叔婆用方法差走媽代她領了,之後沒再提起。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。我們一家同叔婆一家之後一同派到同一公共屋邨,叔婆住高一層,每天路過都入屋跟媽聊天,叔婆過身時全家族哭聲最大的是我媽。
媽媽不在時,幼稚園生應該由哥姊照顧。姊大我八年,教我玩煮飯仔,在玩具碗碟鍋鑊上放馬櫻丹花果葉做餸。有一次在夜晚在屋外乘涼,姊姊要替我挖耳,我不願,她說把挖出的耳垢拋到空中一吹,便會變成小鳥,我便依她,左右耳掏完小鳥都沒出現,也無法追究。哥大我十年,曾在微雨夜帶我到佐敦谷水塘釣塘虱,我們在傘下,大哥一條接一條把塘虱拉上來,回家後放在水泥缸裡。當年電視台熱播由何守信講解的摔角比賽,大哥和我在閣仔玩摔角,把我從閣仔摔到地下,發出砰的一聲。媽媽說當時我沒有哭,頭也沒傷痕腫脹,沒送去醫院。
爸行船,有一艘新船機器設計不考慮人心,經常突然發出巨響,嚇爸一跳,久受此苦,遂失心血,上岸後要住院治療。癒後返家休養。大哥一次取得盲婆雞(褐翅鴉鵑)雛鳥回家,爸每天餵牠吃非洲大蝸牛,快高長大,整天跟著他,很是歡喜。當年未強制槍械,爸有一把霰彈槍,常在家中前庭四望,射落紅耳鵯,拔羽毛後放在灶上烘熟,聽大哥酸溜溜說,全被我吃掉。我卻記不起其味,真是曝殄天物。
這時大哥養的小黃狗在田裡常常追著我玩,停下來時向我擺尾,我覺得被牠纏著很煩,常踢走牠。黃狗大了,被大人劏來吃,大哥哭了,我不明白大哥為甚麼哭。後來聽母親講,在搬來七號墳場前住老龍坑,當時大哥大概六七歲,養了一頭小狗,平時用鐵鍊拴著,火災突發,大哥要帶狗走,但人人趕著逃忙,沒有大人理會狗,大哥一邊被拉走一邊哭喚「狗狗,狗狗」。火後重臨,大哥要找的只是狗狗。
哥姊比我大十年八年,有自己的圈子,陪我的時間其實不多。幼稚園生活的記憶不多,放學後四處逛遊的事情卻未忘。我經常走到黃仔家裡去。黃仔經常戴黃色太陽帽,我們從來沒有一起玩過玩具,但玩意很多。黃家地上多蒼蠅,我們會用右手捏握透明膠袋中部,張開下部成罩,悄然貼近蒼蠅套住,把蒼蠅推上上部,再用相同方法捉另一隻,待滿袋蒼蠅嗡嗡叫時便逐一捏死數誰最多。
捉完蒼蠅,會走到田邊拾起空的小白蝸牛殼,雙方以姆指及食指拈著殼的最闊處,以尖端互對,錐向對方,以不陷破者勝。我們會摘路邊的酸味草(紫花酢醬草)的莖來吸吮。今日才知其中葉酸會導致胃結石,大家切勿模仿。建議拔出似小羅白的塊根,把泥洗淨後生吃,味如馬蹄。
家在矮丘上,屋左是豬欄,屋右是雞舍,肥大的公雞,常追著我啄,很討厭公雞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,想快些長大踢牠。母親用辛辛苦苦賣菜得來的錢,購入一隻小豬,養大到生下一窩小豬,在喂奶期病了。父親自己弄來針藥替豬注射,過量而死,母親悲而怒而怨,把羽翼已豐的盲婆雞殺了浸酒,可至死未用過,至今封存,仍見長羽,可能是全港年份最古遠的盲婆雞酒了。
真怕的是螳螂。家在丘上,出入皆要行經小徑,兩邊長滿草和矮樹的。大哥說過,曾在那裡見過比手巴掌還要大的螳螂。我有零用錢時會走到屋下小店買雪條,為了不讓母親發現,我會停在回家路邊啃完雪條才回家,當時我總覺得比手巴掌還要大的螳螂,就在附近隱伏,望著我吃雪條,十分不安。長大後曾故意挑撥大螳螂,嘗被牠鋸齒臂緊扣的痛感,似乎只有最堅強和最有準備的孩子才不會留下陰影,不過如果不強行扯走,相信不會留下血痕。
走完小徑還要橫跨一道小橋才到馬路。我常在橋下捉大肚婆(食蚊魚)。我能把藏在石塊和泥淖水草間的大肚婆摸出來,而且數量不少。據大哥講述,我曾在橋上跌落坑,穿頭流血,由他抱我回家。
另一道在叔婆田後近山坡的水澗,流入水塘,澗面闊很多,水流急很多,我不敢下去。望著溪水問過一位叔叔,河裡有魚嗎?叔叔答有,還是全身金色的。我便知是那是比大肚婆高級得多的魚。之後我每次來到澗邊,望著急走的流水,都會設想全身金色的魚一定在下面。
叔婆家旁有一口水井,大人常警告我不要走近,但我常跪在井邊,探頭井口,俯望井下,想知有魚沒有,有一晚我跌落井裡,緩緩沉落,也無慌恐,睜大眼睛,把井中四周,看得清清楚楚,一個接一個水泡往上升,更有很多不同顏色小魚,自左至右,自右至左,直游直過,蔚為奇觀,我開心死了,把眼睜至最大,不眨一下。直至腳尖摩到井底,雙手貼兩腿,保持挺直姿勢,用力一磴,身子便垂直升起,速度跟下沉時一樣慢,我又睜大眼,盡情地再看七彩繽紛的魚兒多一次,升到井口,便爬出來。
又有一晚,坐在石牌上,身旁有一個桶。桶裡裝了剛在坑中抓來的漂亮的魚,怎料桶中水全倒瀉了,魚躺泥地上快要涸死。我坐在石牌上,一籌莫展。身後卻鑽出另一群魚,我更焦急,心忖要找來更多活命水了,看清楚,魚群游過砂石,繞開泥巴,穿越草根,就如一隊花式表演的戰機,身軀鮮活,態度雍容,於是我懷疑應否要去找活命水了。
木橋右邊有水池,下接馬路,是七號墳場生產菜蔬的集散地。清拆前荒廢後有發泡膠浮池上,便搭成一艘小船坐上,極安全舒適漫游池上,任由飄浮。棄置池中浮沉的的另有茶樓用可摺成半圓形的枱面,竟可伏其摺痕上,兩手伸直抓枱面,上下拍動,如蝶前進。
飛鵝山拔挺巨大,我仰視才能見到一面山崖,山後有甚麼全不知道,有一天我聽到大哥說,剛從飛鵝山上回來,山後還有很大的地方,比我們住的整條來村要大得多,我嘩的一聲問,有大肚魚嗎?不止有魚,還有蝦,長大螫,身黑黃相間,似蜜蜂。自此每次仰視山,都想到蜜蜂蝦,但每次都因為被山阻隔,所以看不見蜜蜂蝦。但我不敢揭走那座山,因為怕一揭走,蜜蜂蝦也會消失。
那一天,七號墳場家長發現,全村大男孩一下子全失踪。原來最高大的那一位,帶領眾人攀飛鵝山去,直到入黑前才回家吃飯。大人問他們為何去爬山,他們說因為山在那裡。其實飛鵝山不易爬,當天他們爬一半不到便折回,沒看到甚麼大螫蜜蜂蝦,可是成為我當年心中的英雄。
1971年,七號墳場全村鏟平成黃泥地盆,供建日後之順利邨。2018年秋,我由淘大花園後泳池沿晨運徑經已填佐敦谷水塘上行,四圍當然再無一事物可供辨識,我只能憑前方飛鵝山來作記認。一路行,山形一路變化,變到跟我殘存記憶的長闊比最相近時,停下來,那處是順利邨公園人造草足球場。這裡便是故園所在。在向小學生球員訓話的教練,一直忍住,已經望射我兩次,總不能因為以前住在這裡,就有特權闖入要付場租的地方,我只好退走。雖桑海滄田,山仍在那裡,惟我兩膝退化,無力攀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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